在陕西关中,搅团的名气虽然没有西府臊子面那样驰名中外,却与普通庄户人家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。在陕西扶风,臊子面只有在逢年过节和家里待客时才能吃到,而搅团却三天两头都能吃上。
搅团,搅团,望文生义,贵在“搅”。这个“搅”字,不仅有一种灵动感,而且给人一种想象空间,让人产生心灵手巧的关中女人们,在热气腾腾的搅团锅跟前挥汗如雨、气喘吁吁、满脸通红、搅动不止的丰富联想。
在关中农村,流传着一种“搅团要好,七十二搅。搅团要黏(ran),勾子拧圆”的说法,啥意思?头一句好理解,搅团要好吃,必须要多搅,起码要搅七十二次以上,搅到位,搅匀了。这里的七十二次,其实是一个概数,意思是一定要多搅,反复地搅,并不是必须准确无误地搅七十二次。第二句是我们关中农村的一句土语,外地人可能看不懂。这个黏,扶风人把它念ran,和黏是同义词。勾子是指屁股,拧圆是指在打搅团过程中,两只手要握住搅团棍不停地在锅里搅,由于浑身使劲,屁股也会随之一圈圈地扭动。其实这种扭动,劲主要用在腰上,通过腰带动屁股不停地扭动。这种比喻说明什么?说明在陕西关中,打搅团是个力气活,必须用劲,甚至要使出浑身的力气。
的确如此,在陕西关中,打搅团可真是个力气活,只有年轻姑娘和年轻媳妇才适合打,在打搅团过程中需要不停地搅,反复搅,只有这样,打出搅团才匀称,不仅光滑细腻,而且筋道爽口。如果应付差事般的打搅团,打出的搅团就不均匀,里面会夹杂着许多小面圪搭,不仅看相不好,而且吃到嘴里也不滑溜,不爽口。
由于打搅团是个力气活,所以在关中西府,人们常常把做搅团叫打搅团,这个“打”字,更是给人一种活灵活现的灵动感。年我在大病一场后,回了一次老家,羊肉泡馍、臊子面、一锅面、糊汤、珍子,能吃的各种家常美食都吃了,就是没有吃上搅团。几天后,我给嫂子提出,能不能打一顿搅团吃吃。几天过去了,嫂子始终没有打搅团。后来我想明白了,那一年嫂子已经70岁了,她就是有给我打搅团吃的想法,已经没有打搅团的力气了。至走,我再也没有敢给老嫂子提打搅团的事情。
几天后,把家搬到了扶风县城的五妹和妹夫,请我去县城吃饭,五妹知道我小时候在家爱吃搅团,在吃饭过程中专门给我点了一碗热搅团,那个香啊,别提有多美。说实话,那顿饭,妹妹妹夫很热情,点了一桌子菜,可是一顿饭吃下来,我一个菜名都没有记住,唯独记住了那一碗热搅团。多少年没有吃过搅团了,那一碗热搅团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,让我至今想起来满口生津,唇齿留香,难以忘怀。
记得我小的时候,老家农村打搅团主要是用玉米面。其实,用小麦面打的搅团更好吃。可是那时候农村穷,小麦产量低,小麦面只能用来擀面条、蒸馍馍,烙锅盔,平常庄户人家打搅团,都是用玉米面。那时候农村也种稻黍,就是高粱,有时候娘和嫂子也用稻黍面打搅团,打出来的搅团照样好吃。要说区别,主要差在品相上,用白玉米面和黄玉米面打的搅团,品相好,要么白灿灿,要么黄澄澄,再加上美味可口的调合汤、下锅菜,那真是色相味具全,绝对好看又好吃。而用稻黍面打的搅团,品相就差一点,有点发红发暗,其实吃到嘴里,味道照样不错。
小时候,我专门留心过娘和嫂子打搅团。她们先是把少许的玉米面拌在一小盆温水里,用筷子搅匀,搅成稀糊糊状,等大锅里的水烧开了,娘端起盆,把已经拌匀的那盆稀糊糊,一边慢慢的往开水锅里倒,嫂子在一边用一根粗点的擀面杖不停地在锅里搅,搅成一锅热糊汤。这时候,娘会把灶眼里的柴火加大,加旺,等锅里的热糊汤开了,咕嘟咕嘟地嚓一会儿,娘再直接往糊汤里撒干面,嫂子继续用擀面杖在锅里不停地搅。搅团搅团,贵在搅,不停地搅,反复地搅,一直到完全搅匀了,搅到位了,把搅团里的小面疙瘩搅没了,搅匀乎了,才罢休。
打搅团,通常是在热锅上直接打,气熏火燎,一锅搅团打下来,嫂子会搅得气喘吁吁,满脸通红,大汗淋漓。等锅里的搅团完全搅均匀了,咕嘟咕嘟地继续用大火煮开了,盖上锅盖,再嚓一会儿,娘才把灶眼里的柴火撤小一些,用温火慢煮、慢炖,锅里的搅团被灶眼里的温火煮得“噗嘟”“噗嘟”直冒泡。其实不要小看了这个火工,火大了,容易糊锅,锅巴就焦,就厚。火小了,打出的搅团发沫,不筋道,不好吃。
等到搅团完全熟了,娘撤掉灶眼里的全部柴火,再盖上锅盖,慢嚓一会儿,这一锅搅团就可以起锅了。
嫂子从案板上拿过大老碗,先给每个人盛一大碗热搅团,其余的搅团,用大马勺刮到案板上,摊平摊匀,等完全凝固后,再用刀切成条或者块,浇上调和汤、下锅菜,拌成凉搅团吃。或者匀出一些,用漏勺做成搅团鱼鱼,也是凉拌着吃。
其实,在陕西,吃搅团最讲究的是调和汤,先要澜好菜,把蒜苗、青菜、胡萝卜用油炒熟。再在凉白开里加上酱油、陈醋和油泼辣子,一盆香喷喷、辣汪汪的调和汤就做好了。再把调和汤加到热搅团里,拨上点下锅菜,那个色,那个香,那个味,让人满口生津,胃口大开。吃完热搅团,母亲和嫂子再给每个人拌一碗凉搅团,哪一种细腻,哪一种滑爽,吃到肚子里,那真是浑身的舒坦。
搅团好吃,却不抗饱。两碗热搅团凉搅团吃下去,会让人觉得肚子又饱又胀,胀得几乎加不进一丁点东西。可是等到下到地里干一会儿活,肚子又慢慢饿了。正是由于搅团的这种“不抗饿”的特性,在关中西府一带,庄户人给搅团起一个别名,叫“哄上坡”。意思是说,搅团能饱人,能胀人,但是不抗饿,几碗搅团吃下去,非常饱,非常胀,可是,吃完搅团的庄户人在走路或者干活途中,一个坡还没上完,肚子就开始饿了。所以在陕西关中,特别是干体力活的庄户人,在吃搅团的时候,一定要吃几口馍馍,或者锅盔。否则,就一定会体会到“哄上坡”是啥滋味。
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。我从小在关中农村长大,非常爱吃臊子面,但是对搅团更是情有独钟,过去每一次回老家探亲,都要母亲和嫂子打几次搅团吃。我刚刚到央企工作的时候,下属的咸阳工厂有个小招待餐厅,食堂里有位师傅会打一手好搅团,只要我到了咸阳,都会让这位师傅给我打一顿搅团吃。说实话,这位师傅的搅团打得好,正宗,地道,下锅菜和调合汤做得也好,一碗搅团端上来,好看,好吃,色香味俱全,吃起来酣畅淋漓,非常过瘾,让搅团真正成了餐桌上的一道美食。(图片来自网络)
刘三省:陕西扶风人,年出生,中共党员。著有《一个女兵的梦》(报告文学集,25万字)、《军队企业改革管理纵横》(40多万字),《国家重点大型骨干企业与监事会工作》(10万字)等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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